窝阔台放下酒碗,这才继续问道:
“耶律先生,你说说,宋军真有那么可怕吗?”
从他皱起的眉头来看,他似乎忧心忡忡。
“大汗,我听一些将士说过,汉中一战,我军本已冲破宋军左翼大阵,但宋军骑兵不计伤亡,硬生生拖住我军。更有一些悍卒身上马上挂满了震天雷,连人带马冲击我方大阵,完全没想过生死。我军不能破阵,被宋军援军赶到,两面夹击,才有此大败。臣想来都觉得后怕。我蒙古军中,或许有这样的勇士,但如此多的悍卒一起出现,让臣觉得不可思议。这让臣想起了五年前灵州之战,火器之利,血肉横飞,以至于臣经常从梦中惊醒。”
耶律楚材面色凝重,对着窝阔台,毫不掩饰自己的看法。
“大汗,根据南下一等众将领所说,宋军火器犀利,将士训练有素,作战悍不畏死,这三点,就是我军在宋境惨败的原因。我蒙古勇士勇则勇矣,但一无火器之利,二无严苛的操练和军纪,因此和宋军对垒,我军的胜算并不大。还有,托雷阵亡,我七万蒙古大军在汉中惨败,宋人定是早有预谋。”
耶律楚材一番分析下来,窝阔台连连点头。
“耶律先生,你说得对。你见过宋皇,你说说,他是怎样一个人?”
若不是宋军凶猛,托雷部何至于全军覆没?
“大汗,我和宋皇只见过一面。此人深谋远虑,野心勃勃,感觉不好对付。推行新政,繁荣百业,造火器、创建讲武堂、编练新军,宋皇每一步,都是富国强兵之举。尤其是火器,无论是冶铁还是火药,我国工匠都毫无突破。宋皇,真神人也!”
“火器啊火器!”
耶律楚材的感慨看在眼里,窝阔台摇头叹息,继续问道:
“耶律先生,这么说来,我蒙古铁骑对阵宋军,是没有办法战胜了?”
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事情。
“大汗,据与宋军交手的将士所言,若是野战,可能是六四或五五之分,我军稍占上风。若是守城战或者攻守战,宋军火器凶猛,将士剽悍,我军恐怕不是宋军的对手。”
窝阔台面前,耶律楚材没有任何花言巧语,都是实话实说。
“宋军善战,宋人人口众多,有几千万。这么说,河西夺不回来了?金国也无法灭掉了?”
窝阔台端起酒喝了一口,幽幽问道。
“大汗,即便是大汗不率军南下灭金,宋军兵强马壮,兵锋正盛,也会灭了金国。”
汉军折了三万,蒙古铁骑死伤六万,蒙古国即便要对外用兵,恐怕暂时没有那个实力。
“耶律先生,你可能还没有看明白。此次南下,我蒙古大军损失惨重,暂时没有南下灭金的兵力。那些个诸王贵族,个个心怀鬼胎,一盘散沙。没有个三五年,我蒙古国恐怕难以对外用兵。”
果然,窝阔台的意思,和耶律楚材想的基本上一样。
他看着耶律楚材,身子前倾,压低了声音。
“宋人和金朝是世仇,宋人势大,必会北伐中原,灭了金朝。我蒙古国坐山观虎斗,正好休养生息。因此......”
“大汗英明!大汗今日叫我来,是有要事要交待吗?”
耶律楚材终于明白了几分,窝阔台叫他来官山,恐怕有要事交给他去办。
窝阔台犹豫了片刻,这才说道:
“耶律先生,既然暂时南下用兵无力,无法短期灭了金宋。我想与大宋缔结盟约,你觉得怎样?”
耶律楚材不由得一愣,心头失落。
兵临天下的蒙古铁骑,也有主动求和的一天?
这么看来,蒙古大军南下时,遭受的创伤实在是巨大,已经让窝阔台变得犹犹豫豫。
看到耶律楚材狐疑惊诧的眼神,窝阔台声音轻柔,继续说道:
“耶律先生,你知道,两国交兵,或者说对外用兵,凭的是实力,而不是脾气。蒙古国需要两三年的时间休养生息,重新从西域调集兵力,需要些时间。你也知道,缔结盟约,不过是一阵废纸而已。终归,看的还是实力。”
窝阔台审时度势,耶律楚材汗流浃背,赶紧领旨。
“大汗有宽弘之量,忠恕之心,量时度力,举无过事。臣愿奉命前往宋朝,一探宋人究竟。”
那个雄心勃勃的宋皇,到底在做些什么,他也有些期盼,想要见其一面。
“耶律先生,你是位智者,能治国安邦,不像拜答尔和术儿彻他们,只知道用兵,不知道上国伐谋,不知道治国的难处。”
窝阔台看着耶律楚材,郑重其事叮嘱道:
“你和李邦瑞去了宋朝以后,一路打探宋朝的消息,看看宋朝到底是什么样子?再带上蒙哥和阔出,让他们也长长见识,见识一下中原文明。”
阔出是窝阔台的三子,窝阔台很是器重。蒙哥虽然是托雷长子,但曾经是窝阔台的养子,和窝阔台关系不错。这二人都是窝阔台亲近之人,也是蒙古国年轻一代的佼佼者。
看来,在蒙古帝国的继承人上,窝阔台选择了三子阔出,而不是长子贵由。而在托雷部的继任者人选上,窝阔台选择了自己的养子蒙哥。
“耶律先生,等你归来,热天就过去了。到了秋天,咱们就可以去呼兰山打猎,秋高气爽,一眼看不到边,纵马驰骋,饮酒宴乐,这才是人生快事。那些个征伐的事情,就交给阔出和蒙哥他们去做好了。”
窝阔台脸色微红,酒意熏然,耶律楚材心头恍惚。
相比于父亲成吉思汗的野心勃勃,窝阔台这位蒙古大汗,似乎有些无欲无求。
难道说,年近半百的窝阔台,已经意兴阑珊,开始厌倦了扩张?
这对志在掠夺和扩张的蒙古帝国而言,似乎不是个好的迹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