荣国府,东路院。
阳春三月,草长莺飞,阳光煦暖,万物勃发。
东路院自从贾政和王夫人搬入后,第一次变得热闹起来。
内院新建的花厅里,摆了数桌酒席,花厅外抱厦中也摆两座男宾席,丫鬟仆妇捧菜奉汤,来回穿梭。
今日是三月初一,是王夫人的生辰,她特地在东路院摆了几座寿宴,请了家中女眷亲戚吃酒。
原本自王夫人搬入东路院,一向觉得大失脸面,日常惟恐低调收敛不及,以免过于张扬,反而惹人笑话。
但这次生辰她却大反常态,在东路院摆下宴席,请了家中亲眷吃席。
其实这在往年不过是寻常事,但当下毕竟不比往日,像贾母这样深知二儿媳脾性的,心中多少有些奇怪。
不过贾母一向不喜在不紧要事上费脑子,只是略微想过,便不再放在心上。
她是个喜欢热闹的,家中儿孙济济一堂,她看着高兴,哪里会在这些无关事上耗精神。
外头抱厦的男席上除了贾政丶贾琮丶宝玉丶贾环等子弟,几位和贾政有交情的文字辈堂兄弟。
另外还请了偏房唯一在世代字辈族老贾代儒。
男席还有一位外客,便是王夫人的胞兄王子腾。
自从当年王子腾夫人阴私暗害贾琮,事情曝光之后,王子腾虽将夫人圈禁在佛堂,但依旧无法挽回和贾家情分的破裂。
这些年虽年关有礼节上往来,不过维持世家之间的脸面,两家彼此之间,早就是相敬如冰。
这次王夫人寿宴,自然要请这唯一在京为官的兄长到场,不然也就太不像样了。
至于王子腾夫人,自然是不可能出现,不要说贾母十分厌恶这妇人,王子腾也不可能让那婆娘出现。
随着贾琮不断起势,如今不仅身负双爵,还是正五品朝廷命官,贾家因贾琮之故,声望日隆。
王子腾眼下正挖空心思,和贾家重新修复关系,怎麽会让自己的蠢婆娘出来煞风景。
至于王子腾的儿子王义,也是不可能出现的。
当年他因挑衅贾琮,被贾琮一刀当头,吓得失禁出了大丑,据说还留下毛病,只要贾琮在场,他都不会出现,丢不起那人……
……
王子腾虽是座上宾,但其实他在贾家出现,早就成了件尴尬事,也就是他仕途心炙热,但凡能够攀附得力,他都可处之泰然。
只是贾政却远没王子腾这等心术,他对当年王子腾夫人,差点毁了贾家的文华气运,一直耿耿于怀。
虽然依着辈分关系,贾政和王子腾挨着坐了位次。
但是两人应酬之间,王子腾能谈笑风生,恍若无事,贾政却颇为不自在,其中世故城府,高下立判。
其实王子腾最想热络的是贾琮,贾琮因如今是贾家家主,并没有和宝玉贾环等人同席,而是和长辈坐了一桌。
但是贾琮似乎只和贾代儒聊的熟络,对王子腾的应酬只是以礼相待,多馀的话都不说一句,但礼数上也挑不出一点毛病。
贾琮幼年之时,在贾家族学读书,贾代儒还是他的开蒙之人,不过十岁之后贾琮再没去过族学。
但是即便如此,在贾琮二度登科,少年封爵,做出许多光彩夺目之事,还是让贾代儒觉得十分体面。
能为贾琮这样的子弟开蒙,大概是贾代儒蹉跎一生之中,为数不多的光彩之事。
因此对贾琮和他言语闲谈,老头子十分开怀,言语之间滔滔不绝,王子腾想插个嘴都找不到缝隙,心中不免对这老东西大生怨怼。
男席之上最自在的子弟当属贾环,没人会找他说话,他也不想和别人说话,特别是父亲贾政和塾师贾代儒。
所以他只心无旁骛对付桌上的美味佳肴,这种寿宴人人都是应酬说话,唯独他回归本真,专心致志慰劳肚子。
男席之上最不自在的当属宝玉,他见贾琮和自己一样年纪,却能和代儒这等腐朽学究谈笑风生,当真禄蠹之毒已深,无可救药。
原本贾琮过来,宝玉还以为他会随身带英莲丶五儿等俏丫鬟,再不行带那个长得像林妹妹的龄官。
可他偏带了满口仕途经济的小红,让宝玉觉得实在倒胃口,且小红手上还提了个小木箱,古里古怪跟在贾琮身边……
……
宝玉最羡慕的就是贾兰,因为他年纪幼小,可以跟着大嫂子坐花厅内的女席。
花厅的女席之上,不仅有迎春丶探春丶惜春丶宝钗丶湘云丶岫烟等姊妹,还有宝玉多日未见的林妹妹。
他恨不得能像贾兰那样,也去里面的女席上凑热闹。
不过父亲贾政最厌他厮混内宅,言他如今已成年,要学会在人前应酬答对,他即便心中再骚动,也不敢有半点放肆。
他只能时不时眺望花厅,透过花厅和抱厦之间,那细密悬挂的奇楠垂帘,隐约看到里面诸般芙蓉笑嫣,让他生出垂涎艳羡之情……
……
今日花厅女席之上,除了贾母和家中诸姊妹之外,王夫人还请了两位外客,便是夏太太和夏姑娘。
这一举动,让贾母等人都十分意外,今日花厅女席之上,贾母丶薛姨妈丶几位姨娘丶李纨丶迎春等姊妹外,便是荣国偏房几位主妇。
说起来都是贾家自己亲眷,唯独夏太太和夏姑娘,是毫无干系的外客,却能同席相待,可见王夫人对夏家母女的亲厚。
贾母倒是和夏太太来往过一次礼数,但其中关系只是泛泛,她实在没想到自己二儿媳,什麽时候和夏家的关系,如今亲密起来。
其实按常理,二房失了爵位权势,王夫人本不会张扬弄什麽寿宴,她会一反常态,其中底气还都是来自夏家太太。
那日王夫人的陪嫁王婆子,从夏家送礼返回,将夏太太那番好话转述主子。
王夫人知道女儿元春后宫屏选在望,激动得到几夜失眠,往日失去的精气神,全部一下子回来,重新变得踌躇满志起来。
她先是去西府看望宝玉,语重心长嘱咐一番好生读书,以后自己大女儿也好提携兄弟的话。
之后又觉得女儿圣宠在外,自己这做母亲的也不好一味萎缩低调,以免将来失了女儿的体面。
于是便趁自己生辰到来,兴冲冲摆起酒宴来。
再加上昨日元春求了皇后恩准,托人从宫中给母亲捎来一份寿礼,更让王夫人觉得是喜事来临的预兆。
此时她正满身绫罗,一头珠翠,笑容和蔼的在席上和众人说笑。
夏太太也是言语机敏,时不时笑着附和些好话,愈发将气氛烘托的和煦喜庆。
只有一旁的夏姑娘毕竟还是年轻,城府远没自己母亲老道,偶尔看向王夫人的目光,总会不经意流出一丝鄙视。
……
其实那日夏太太收到王夫人的请帖,夏家凭着宫里的关系,就已知道夏守忠挨了倒霉,被从内官监贬去直殿监扫地。
当时夏姑娘还担心,此事被王夫人知道,自己母亲一番筹谋便要白费。
但夏太太这人艺高人胆大,只说这等深宫之事,只有身在局内之人特意关注,才会留意到一个五品太监调迁之事。
王太太这样大门不迈的内宅妇人,对于一贯讳莫如深的大内宫城,连隔靴搔痒都够不上。
只要自己不告诉她,骗她一辈子都不是问题……
等到夏姑娘和母亲到贾家赴宴,见到王夫人喜气洋洋,踌躇满志的样子,才真的相信了母亲的话语。
夏姑娘只是刚入席不久,就懒得再去关注,在她眼里浑身上下透着蠢样的王夫人。
她满心满意都在贾琮身上,她跟着母亲到贾家赴宴,可不就是为了这一桩,难道还真的为给王夫人贺寿……
一直到贾家女眷都到场入座,那抱厦外头的男席,才陆陆续续有男客入住。
即便远远隔着,但透过细密的奇楠香珠垂帘,她还是很快捕捉到贾琮的身影。
即便从未彼此言语过一句,但那日惊鸿一瞥的身影,这些时日的朝思暮想,一颗芳心被病态的炙热和遐思充斥。
终于,贾琮带着宝玉丶贾环等子弟入内花厅,给贾母见礼,又给王夫人贺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