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2 撒娇 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(1 / 2)

姜瑶楚昭在湖边相看,而湖心的沧浪亭内,却是另一番光景。

虽是暖日,可到底临湖,湖水沁寒,兼之四面竹帘打起,风吹得人人簌簌。

长公主披一件锦紫元宝纹厚氅,脚边还放着银丝碳盆,涂了丹寇的手敞着在那炭盆上烘烤,嘴里道:“到底是年纪大了,不像他们这边年轻人火气壮,想当年,本宫也是在冬川冷原驰过马的。”

她对面坐着个品红鹊枝纹短襦的妇人,头上戴六翅莲台冠——皇后可戴九翅,安国公主八翅,这六翅,也非一般人能戴的。

此人正是王宰辅正妻范氏。

范氏一边看着那与楚昭相看的女儿,一边正想着措辞该如何应,旁边跻坐在那吃果儿的金提骑夫人却掩着嘴,笑得花枝乱颤:“夫人这说得是哪里话?您平日里难道是不照镜子的?您出去要不说啊,旁人还只当您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呢!”

“你这嘴啊,就是促狭!”

长公主被捧得乐,指着金夫人道。

金夫人却一叠声地应承,直把长公主哄得合不拢嘴。

范氏只在旁边端坐着,心道:果然是不入流的寒门,就跟呷戏里的小丑似的,什么奉承话都说得来。

金夫人也知范氏看不上她,不过无妨,只要今日攀上那国公府,往后她也不必再看这范氏脸色。

她今日也是带着儿郎来跟姜娘子相看的,昨日那四起的流言吓退了绝大部分人家,但却没吓退金家。

想他夫君从前不过是一杀猪的屠户,靠着军功半辈子也就捞了个七品的小门将当当,这官职在她从前老家那是大人物,可在这京城,也就比没功名的白身强。

但若能攀上国公府,国公府里随便漏出一点什么,都够他们受用一辈子的了。

舍不得孩子,套不住富贵。

金夫人这笔账,还是会算的。

至于脸面?

那算什么,还不够他夫君一瓶老酒。

两人的眉眼官司,长公主是不去看的,到她这地位,也不必去奉承谁,虽琅琊王氏清贵,可到底也比不过皇室。

是以,她只左右看看这年轻人相看,只觉这朗日清风、禅香鸟语,甚是合心意。

“嬷嬷,吩咐下去,再端些梨花糕来,啊,还有这核仁片,味道也不错。”

长公主道。

肖嬷嬷连忙应了声是,小步出了凉亭,对着台阶下婢女吩咐,而后又轻巧上来,在上来之前,没忍住又往二郎君与那姜娘子处看了一眼。

脑中却忍不住想起听闻要将这两场相看放一块时主子说的话。

……

“嬷嬷问我为何要放在一块相看?”

当时长公主正拿着一箸线香,往香炉里插,嘴里道,“一呢,是两厢便宜。”

“二郎那性子,你是知晓的,他只爱他那些马啊剑啊,哪里愿意与小娘子相看?是我冷了脸发火他才肯来的,嘴上还说什么,看一眼就走?”

“可哪能看一眼就走?琅琊王氏虽没前朝那般显赫,却也不是好太得罪的,小娘子的面子,总要给一些。”

嬷嬷忍不住嘟囔:“二郎君又岂是会看人眼色的?”

长公主笑:“所以啊,我就安排他们在一块了。

二郎这人,对外人虽冷,待府里人总是有几分温和,何况这丫头的爹救过他爹。”

“我便拜托他,说瑶娘子要相看,拜托他看顾一二,你且等着瞧,看他还会不会抽袖子走人。”

当时长公主笑声里的得意,便是肖嬷嬷想无视,都无视不来。

也不知这母子俩,为何总是在不想干的地方顶牛。

……

脑中疏忽不过一刹,下一瞬,肖嬷嬷已经上了台阶,重新躬身走到长公主身后,等着随时伺候。

不过一会儿,凉亭内话题又换了一个。

是范氏不着痕迹地说起自家女儿平日在家中爱做的事。

“我这女儿,也不是我说她,平日里女儿家爱做的女红针黹是半点不爱做的,勉强绣朵花儿还像小草,我便说她,她却理直气壮地说:女红之事,自然有针线上人做,何必劳神费心?”

“除了这,旁的倒是都感兴趣,读书、写字、画画,还有那琴、棋、御、射,学的竟也还不赖…”

“如今这家啊,我都让她当了。”

“哦?”

长公主感兴趣道,“你宰辅府的家,已经让王小娘子当了?”

范氏带了点骄傲,嘴上却谦虚道:“也是我身体不好,阿玄心疼我拖着一身病还要操劳家事,便就将家拿过去当了,没成想,倒是当得半点不差。”

金氏听着倒是羡慕。

这便是世家女百家求的缘故,世家女不独家世背景好,在闺中便饱受熏陶,读书习字、待人接物样样皆强,若娶回家中,可不是兴夫旺家?

这样想来,那姜娘子却是差了许多…

想着,金氏也忍不住往右边湖岸看去,恰只见王小娘子低首微垂、脸面浮起的一丝绯红来。

而她身旁那位郎君,着一身锦缎白暗绣金边宽袍,随着走动,腰间佩剑在光下如泓色流光,熠熠洒洒。

饶是金夫人不愿意承认,也忍不住在心中暗叫一声:“好一对璧人!”

长公主亦有几分自得。

她家儿郎,属二郎最拿得出手。

不独本事,就那张脸,满长安独一份的!

长公主吃着肖嬷嬷递来的桃花酥,略带几分打趣地看自家儿郎与那王小娘子相看…

……

王清玄却难得有几分紧张——

往她自诩饱读诗书、机巧灵慧,可到了这人面前,却也只剩下笨嘴拙舌。

尤其是旁边淡淡的冷梅香,更是无不在搅乱她思绪。

王清玄轻叹一声,心想,到底还是差了些许,回去要加什么香料才能配出完全一样的香气来呢…

“郎君平日喜欢做些什么?”

她问。

楚昭懒洋洋两字:“练兵。”

极为简短的两字,让王清玄一愣。

不过旋即,她便抿出一笑,道了句:“郎君勤勉。”

楚昭没答。

她便又思量着,起了个话题,说起佛经。

“…母亲爱禅,这次浴佛节,特意嘱咐我抄了一卷《妙法莲华经》供在佛前。

我抄时发觉,佛经广大,内藏无穷之意。

不过,相比较《妙法莲华经》,我更偏爱《金刚经》。”

王清玄想着措辞,“《金刚经》里有一句: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。”

说着,她便看向楚昭,那双清澈见底的杏眼里荡漾的,是她自垂髫少女时期便深深藏着的情感。

那情感,便也仿佛如那一句: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。

这般情依依、思绵绵,换作其他人,早化成绕指柔了。

可偏偏面前的年轻郎君,却还是如常模样。

那冷白的肌、薄情的眼,只淡淡在那女娘面上一落,便偏过头去,翠碧杨柳的影落了一半在那极俊的脸上,将他眉眼里那点无情勾勒得极为明显。

他道:“王娘子,我不信佛。”

王清玄难得呆住了。

因过于怔愣,那双眼里的水波也变成了错愕。

长安佛音普照,满城的勋贵官士都以崇佛为尙。

可他…竟然不信佛?

王清玄几怀疑自己的耳朵。

就在这时,却见面前的郎君一笑;那笑如旁边的杨柳烟,也带着股薄凉似的,眉目淡淡:“王娘子,若信佛,我的剑,便会软了。”

王清玄眼眨了眨,过了半晌,才明白过来楚二郎君话中之意。

他是满长安女郎的春闺梦里人。

是大梁的英雄。

是夜奔三千里、杀得匈奴王庭血漫三千里的煞神。

这样的人,怎会是佛?

明明是…罗刹啊。

王清玄恍然间,又听楚昭慢条斯理道:“不过,我虽不信佛,《金刚经》却是听过的。”

“里面有一句,我倒是很喜欢——”

他顿了顿,那目光第一次落到王清玄身上,“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。”

“王娘子,你说,是不是?”

王 这算是对她那句隐晦的拒绝了。

他是在说,她的欢喜、她的钟情、她的执念,皆是虚妄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