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注视着她,此时此刻,他发现,这个人,真的是个小姑娘。
十岁的年纪,在他眼中,不是个小姑娘么?
这是她最苦难的时候,她曾经天之娇女,众星捧月,一朝落下神坛,便是万劫不复。他着她,忍不住走上前去。
“依水,”他认真瞧着她,“明天你就要出嫁了。”
洛依水没说话,江河笑起来:“遇见我,你后悔吗?”
洛依水静静瞧着他,她着面前人,发现不过几个月时间,这个人却仿佛突然飞升了的神佛,带了过去远没有的沧桑沉稳。
其实她一直等着他,等了好久,从一开始的怨恨,等到绝望,她曾以为他来了,她应当大悲大喜,然而如今他站在这里,她却发现,原来自己等这么久,等的,也不过是个结局。
她仿佛被困在这里许久的亡灵,终于得到了救赎,她突然笑开。
“没的。”她摇摇头,“没后悔。”
“我喜欢的人,依旧是我心里那个样子,纵然你我不能在一起,”洛依水笑起来,“我也不后悔。”
“我不是骗你的,”江河着她,将那藏了二十年的话终于说出来,“我是真心要娶你。”
“我知道,”洛依水低笑,“无妨的。”
两人没有说话,仿佛过去好,江河深吸了一口气,终于道:“秦楠……你嫁给他,又是真心的吗?”
洛依水垂下眼眸,这时候,江河已经察觉门外已经来了人。
江河知道,洛依水是从不骗人的,她向来坦荡,他问,不过是为了给未来的秦楠,安一个心。
“顾三,”洛依水温和出声,“我最绝望的时候,陪着我的是他。”
说着,她抬起头,平静道:“我不会嫁给一个,我全然无心的人。”
站在门外的秦楠猛地睁大了眼,江河笑起来。
若他是少年时,怕已经早是满腔怒火,然而如今他着年少的洛依水,竟有了几分安慰。
“我会好好照顾知仁,”江河温和开口,“你放心吧。”
“好。”
“那么,”江河犹豫了片刻,终于道,“还有什么,要问我的吗?”
洛依水想了想,终究是摇了头:“当说的,已经说完。”
江河点了点头,终于道:“再会。”
“再会。”
说完之后,江河转过身去,他开了门,门外站着秦楠,他呆呆着他们,江河笑了笑,温和道:“日后,祝二位白头偕老。”
秦楠没有说话,江河想了想,又道:“她身子不好,去永州后,要好好休养。”
若换做旁人,听这样的话,大约是要生气的。然而秦楠却不是,他向来以洛依水为先,他抿了抿唇,低声道:“谢谢叮嘱。”
江河点点头,他往庭院外走去。
此时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,他一个人往外走,听见秦楠和洛依水低低说话的声音,他顿住脚步。
他想起来,这是他的十七岁,他最张扬、最轻狂、也最美好的年华。
他有一句话,从未这样与人说过,于是他忍不住回了头,大声道:“洛依水!”
洛依水和秦楠抬眼他,江河笑起来:“我喜欢你,把你放在心上,放了一辈子!”
上一世,他便是如此,哪怕到最后,也没有让人折辱这个名字半分。
洛依水听到这话,呆愣了片刻,而后她却是轻轻笑了起来。
她仿佛他们最初遇到时那样,骄傲又矜持的微微颔首,笑容明朗又温柔:“那,多谢公子厚了。”
连半分推拒都没有。
仿佛他的喜欢,对于她来说理所应当。她天生骄傲如斯。
江河朗笑出声,转身走了出去。
那一场雨里,终于吹散了他们三人纠缠了二十多年的恩怨。
江河走出洛府,心里终于知道,他放下了。
他再无愧于洛依水,也再不挂念她。
他对她这二十多年的愧疚和深情,也终于有了归处。
江河同洛依水道歉完,便直奔城隍庙,开始找“洛子商”。
他将那阵子被人抛弃的孩子都找出来,逐一辨认之后,终于找到了。“洛子商”虽然是被抛弃,但他被抛弃时包裹的锦布却是洛家的,所以他很轻松找到了这个孩子,然后又怕抱错,滴血认亲过后,才终于带回了家。
他给孩子找了奶娘,但这孩子黏他,每天闹得不停,他没有办法,日日得了空,就得抱着他。
期初还担心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日后的洛子商,养了几年,江河从那幼童的眉目里,便出了后来洛子商的影子。
或许是改名叫了江知仁,他脾气与后来不太一样,他性格温和,甚至有那么几分柔软。而江河有了孩子,性情也不太一样,他年轻的时候杀伐果断,做事颇有些不择手段,可是他总怕江知仁学他,于是凡事都留了几分余地,远不似当年。
可一步改变,便事事改变,他做事温和,不像当年那样冒进,自然升迁慢了许多。但秦楠在永州,因为有着洛依水指点,竟不像当年一样冒进。
洛依水天性聪慧至极,当年她身陷囹圄,自己尚且自顾不暇,常年生病,以至于帮不到秦楠什么,可如今她心绪解了,心境甚至更上一层,竟也能领着秦楠和江河在朝廷中隔空打着配合。
于是后续本该留给顾九思解决的永州,早早便被洛依水清理干净,而秦楠也如期做上了永州州牧,统管永州。
一事改变,事事改变,纵然最后还是他同范轩建立了大夏,可是却不像当年那样鲜血淋漓。
他建立大夏的时候,顾九思恰恰十岁,江柔给他写信,说顾九思性子太过闹腾,没人愿意嫁他。
江河想了想,大一挥,送了封家回扬州。
“去柳家,给一个叫柳玉茹的姑娘下聘,不必问九思意见,娶就对了。”
江河这信写得非常强硬,他想了想,还不放心,领着江知仁一起回去,亲自上门给柳玉茹下聘。
顾九思被他们关在房里,对房门敲敲打打,怒吼着:“江河你个老匹夫,你放我出去!放我出去!”
江知仁靠在门口,手里抱着剑,忍不住笑起来:“表弟,别折腾了,你娶柳玉茹是娶定了,算了吧。”
江河回来时候,听见兄弟两在吵嘴,他站在门口,抱着扇子道:“九思啊九思,我给你娶这媳妇儿你保准喜欢,你现在骂我,未来怕是要赶着上门谢我。”
“你做梦!”
顾九思在门里大骂:“这全天下女人都死绝死光,我也绝对不会上柳玉茹,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吧!”
江河听着大笑,等到了成亲那天,顾九思被打着上门去接娘子,他扭扭捏捏领着柳玉茹步入大堂,风吹起红帕,露出了柳玉茹半张脸,顾九思微微一愣,一时竟说不出话来。
在洞房挑开喜帕时,所有人都瞧着,柳玉茹抬起脸来,漠然了顾九思一眼,而后便愣住了。
江知仁静静瞧着,也愣了愣。
等众人散去,顾九思坐在柳玉茹边上,结结巴巴道:“那个,那个,咱们以前,是不是见过啊?”
柳玉茹其实也有同感,但她没好意思说,矜持道:“郎君何出此言?”
“我就是,就是头一次见你,”顾九思有些不好意思道,“就好像,好像上辈子已经见过无数次一样。”
说着,他抬起头来,静静注视着她,深吸了一口气,颇为紧张道:“欢喜得紧。”
柳玉茹没说话,她抿唇笑着着顾九思,顾九思不由得道:“你着我笑,是什么意思?”
“巧得很,”柳玉茹低下头,“我也是呢。”
两人说着话,江河和江知仁走在院子里。江河打量了江知仁一眼道:“我方才瞧见你着玉茹愣了愣,你是想什么?”
“嗯?”
江知仁得了这话,不免笑了:“父亲你眼睛也太尖了,这也能发现。”
“你是我儿子,”江河冷笑了一声,“我还不知道你?”
江知仁笑容温和,他抬头向天空,柔声道:“就是觉得有些面熟罢了。”
“只是有些面熟?”
江知仁认真想了想,终于道:“还带了几分欢喜。”
“好像上辈子曾经见过,如今见她过得好,我亦过得很好,似如故相见,久别重逢,颇为欣慰。”
“仅此罢了。”
她过得好,他也过得很好。
故相见,久别重逢。
于盛世中相遇,他们便永是少年。
江河听到这话,不免温柔笑开。
“你放心,”他抬手摸了摸江知仁的头,“爹给你找个更好的媳妇儿,这一辈子,保证你过得比九思好。”
话刚说完,就听房里传来顾九思震惊的声音。
“读?!你要我读?!不可,就算我喜欢你,这也是万万不可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