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朝歌回到落脚的院子,这次他们出公差,奇异地没有穿镇妖司制服,也没有住驿站。李朝歌说她现在还在戴孝,不能太招摇,但白千鹤总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。
院子中,周劭正在磨石头。这是一块白色石板,上面刻着“圣母临人,永昌帝业”八个大字,莫琳琅把紫石捣成粉末,混合着药水填到字迹中。莫琳琅做完这一切后,拍了拍手,对李朝歌说:“指挥使,我们都做好了。这种药水是我专门用草药捣的,绝对不褪色,在水里泡十年也鲜亮如初。”
李朝歌点头,说:“好。把石头收好,你们去歇一会,等入夜后,我们就行动。”
莫琳琅应下。她似乎有些疑惑,顿了会,莫琳琅试探地问:“指挥使,我们到底来抓什么妖怪?”
这次捉妖和往常格外不同,他们偷偷摸摸来到洛水边,没有询问村民也没有搜查现场,李朝歌反而告诫他们不许引人注目。莫琳琅本以为有什么大事要干,结果,李朝歌只是让他们在院子里磨石头,凿刻字。
有点迷惑。这到底是什么妖怪,捉法如此奇怪?
李朝歌依然讳莫如深,只是说道:“我自有安排。你们回去休息吧,等入夜后,听我号令。”
莫琳琅一头雾水,诺诺点头:“好。”
莫琳琅心惊胆战地等着天黑,她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,她都在身上准备好了武器和药粉。终于等到夜色全黑,李朝歌叫他们出来,示意周劭背上石头,跟着她出门。
他们四人一路静悄悄地来到洛水边。李朝歌来到白天看好的地方,对白千鹤说:“就是这里,你带着石头潜到河底,把石头埋在河床中。记得不要埋太深,只埋一半就好。”
白千鹤以为河底里有什么玄机,小心翼翼地带着绳子下水,岸上两人也紧张地盯着水面。过了许久,水面上冒起泡泡,白千鹤浮出来,说:“指挥使,我已经按你的吩咐,把石头埋在河底。然后呢?”
李朝歌没有关心河底的状况,张口就问:“绳子呢?”
白千鹤伸出另一只手,露出手心的绳子。李朝歌满意点头,说:“好。消除一切痕迹,游上来吧。”
白千鹤划着水凫到岸边,上岸后,白千鹤一边拧衣服上的水,一边道:“别人在京城里溜须拍马,论功行赏,我们却在这里挖淤泥。指挥使,这块石头到底是做什么的,为什么要埋到河底?”
李朝歌望着黑黝黝的水面,轻声道:“上天的意思,谁知道呢?走吧,都安静些,不要惊扰渔民。我们可以回京了。”
李朝歌回到东都,她刚进皇城,都没来得及回镇妖司,就被天后的人叫走了。
李朝歌进入长生殿,天后看到她,问:“怎么样了?”
李朝歌行礼,低头道:“儿臣顺着洛河寻找,在雍州一带看到一处河湾水草丰茂,得天独厚。儿臣择人计算风水,发现此处是一片风水宝地,天生汇聚龙气。太后在梦中看到神人从龙车上走出来,兴许,就是此处。”
天后满意,说道:“好。你这一趟辛苦了,回去好生休息吧。这几日东都不太平,许多老臣都感染了风寒,你让人加紧巡逻,勿要让不干净的东西侵扰宫城。”
李朝歌微怔,垂头应道:“是,儿臣领命。”
李朝歌从长生殿出来,先去羽林军卫所,仔细检查守卫和巡逻。等她做完这一切时,日头已经西斜,很快就要散衙了。李朝歌赶紧回到皇城,她在镇妖司才喝了杯水,就听到内侍传话,说:“指挥使,太后有令,明日上朝。”
“上朝?”李朝歌惊讶,先帝李泽身体不好,后期上朝改为隔日上,单日上朝,双日休息。明日是双日,为何突然要上朝呢?
李朝歌虽然疑惑,但还是应下。皇宫里,李怀也是一头雾水。
明日要上朝吗?他这个皇帝为什么不知道呢?但李怀没有多想,既然天后让上朝,那多去一天就是了,李怀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。
第二天,百官陆陆续续来到宣政殿。他们俱一脸茫然,显然,他们也不知道太后为什么突然召集朝会。
李朝歌站在镇妖司的位置,隔着过道站着顾明恪,再往后,是裴纪安。
同朝为官就这点不好,想躲都没法躲。见了面打招呼也不成,不打也不成。尤其是顾明恪,他们两人是夫妻,上朝时走得近了,别人要怀疑他们结党营私,走得远了,宫里又传言他们夫妻不和。
李朝歌心里累极。
早朝是很严肃的场合,严禁交头接耳,衣冠不整,如果礼仪有失,是会被弹劾到丢官的。李朝歌假装看不见那两人,目视前方,等待天后和李怀到来。
幸好,上朝&#30
340;时辰很快到了。李怀在众太监的簇拥下进殿,坐到皇位上。后方垂着一道珠帘,天后端坐其间。
李怀也不知道突然加一天早朝做什么,他见人来齐了,清了清嗓子,问:“太后,今日您突然召集朝会,所为何事。”
李怀虽然怕母亲,但是等他登基后,每日被人叫万岁,李怀自信心逐渐膨胀,面对天后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。然而这次,李怀说完后,天后却冷冷哼了一声,厉声呵道:“孽子,你还有脸说话!”
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,李怀更是一脸茫然。天后骤然露出强势之态,李怀的帝王霸气迅速瘪下去,一瞬间又回到了唯唯诺诺的赵王:“太后此言何意?”
天后面无笑意,冰冷地看着李怀。这时候宣政殿屏风后走出来一个宫女,宫女给天后叩首后,一人学两人声音,活灵活现地将那日李怀和刘延景的对话重现出来。
裴纪安当即脸色大变,他抬头欲要说什么,然而天后用力地一拍桌子,怒斥道:“不孝子,大唐江山是祖宗千辛万苦打下来的,岂容你说送人就送人?你这样做,对得起你父亲,对得起太庙列祖列宗吗?”
李怀都懵了,他那句话只是玩笑话,谁会当真呢?可是天后根本不给他辩驳的机会,天后挥手,立刻有侍卫上前,将李怀从龙椅上拖下来。天后端坐在珠帘后,双目漆黑,犀利如剑:“皇帝失德,不堪为帝。先帝既然将江山托付给本宫,本宫就绝不能目睹败家儿孙糟蹋大唐基业。来人,送皇帝去宫中反省,什么时候反省清楚了,什么时候再出来。”
李怀终于反应过来了,他慌忙挣扎,嘴里大呼放肆。可是那两个侍卫人高马大,有备而来,他们一左一右把皇帝架住,都不等李怀说更多话,就把他拉下去了。
这一系列变故来的又急又猛,下面的臣子们还没有反应过来,李怀就已经被人拉出宣政殿了。这时候中书侍郎上前,说道:“天子失德,若继续留在帝位上,说不定会引来上天责罚。依臣之见,皇帝当暂时退位,罪己思过,待皇帝改正德行后,再重执玉玺。但朝中不能无人主事,臣请愿,请太后摄政,代皇帝镇守江山。”
中书侍郎说完,殿中陆陆续续响起应和声。李朝歌终于知道天后为什么让她去检查城防了,原来,是为了今日。
天后准备多时,特意挑了一个不用上朝的日子发难,打了皇帝和臣子一个措手不及。而李怀也不争气,上赶着给天后送把柄,将江山送给岳父,也亏他敢说。
李怀德行有失,中书省宰相公开支持,最重要的是李怀已经被拉下去了,要是臣子不同意,马上李怀就会人头落地。天后这一手挟天子以令诸侯玩得漂亮,李朝歌内心叹服,她心里飞快地冒出一个想法,天后既然打算今日起事,那昨天为什么不和她说呢?
但很快李朝歌自己就想明白了,天后早就准备好在今天事变,李朝歌昨天才回来,天后不知道李朝歌的态度,肯定不会冒险。毕竟李怀是李朝歌的弟弟,就算不亲厚也血浓于水,万一李朝歌不同意甚至告密,那就麻烦了。所以天后让李朝歌去检查宫门巡逻,以李朝歌的性格,她一定会仔细核查,不肯放过任何嫌疑。禁军本就是天后的人,现在李朝歌回来了更好,天后又给自己加了一道保险,再无后顾之忧,便放心发动政变。
李朝歌知道该到她表态的时候了,她也抬起手,字字清晰道:“臣请太后摄政。”
裴纪安环顾四望,中书侍郎率先支持,其他宰相不敢贸然表态;李朝歌本来就倾向天后,现在公然支持,可
以说彻底站到天后那一方;低位官中有许多是科举挑选出来的,此刻自然力挺天后。裴纪安绝望地闭上眼睛,高位文官、低位文官、皇城禁军全部表态,这一局,胜负已定。
他帮李怀躲去了子辱母婢这个废帝理由,然后来了一个更严重的。殊不知,真正的危机在于废帝,而非理由。
只要天后存了这种心思,什么事端不能利用呢。
宣政殿中有李朝歌这类天后党,有裴纪安这种保皇党,然而更多的,是顾明恪这样沉默不语的中立党。上位者是谁关他什么事,无论是谁称帝,大理寺都要破案,只要上位者拎得清,不要祸乱朝纲,顾明恪并不关心皇位在谁手中。
天后看着殿下众人的神态,脸上露出满意的笑。太监上前,将皇帝位置上的玉玺端到天后面前,双臂高高举起,唱喏道:“恭请太后摄政。”
此刻宣政殿中无论是同意的还是不同意的,支持天后的还是支持皇帝的,都不得不低头,跟随着众人拱手道:“恭请太后摄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