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这里,张居正等人了解到,为什麽水对于工厂也很重要。
首先羊毛洗涤,需要大量的水。
其次是动力。
离这里两里多地,修了一道堤坝,把浭河拦腰截断,形成一个人工湖。人工湖水面高出地面近十米,然后水通过渠道引到各个工厂,再从高处往下流,巨大的水流带动着一排排水车。
水车转动,带动一排排转盘,转盘通过齿轮组,传动源源不断地动力,驱动精梳机丶传输带丶纺纱机丶织布机
吴厂长在一旁介绍道:「皇上,张相,诸位上官,我们工厂的动力一般来自畜力和水力。经过两三年的运作,我们还是选择了水力,畜力只能作为备选。
因为水力只要有水,就可以源源不断,永不停歇。牲口不行,它累了要休息,渴了要喝水,饿了要吃东西,病了要医治,跟人一样。」
严知县在一旁插话:「吴厂长,你们在上游蓄了那麽多水,分一部分给西岸的农田,难道不可以吗?」
吴厂长双手一摊:「我们也不想耽误农时。下半月开始秋收,麦田只差最后一口水,我们也是知道的。
可是我们也没有办法,上游水库看着水多,可驱动机器一定要有足够的水位高,要是不够高,水流下来,根本不够力,驱动不了这麽多机器。」
「那总得想办法解决,农田用不上水,麦子减产,百姓们吃不上饭,可是大事。」
吴厂长默然,众人也默然了。
朱翊钧开口道:「办法也不是没有。」
众人齐刷刷看向他,张居正激动地问道:「皇上,你有法子?」
「办法总比问题多。朕转了一圈,心里有了大概想法。只是朕和张师傅此次来,光解决一个用水问题,太大材小用了。」
是啊,皇上和内阁总理一起莅临,只解决工农争水问题,确实是拿着倚天剑去杀年猪。
朱翊钧继续说道:「知悉鸦鸿桥镇乡民与羊毛呢绒厂纷争之事,张师傅对朕说道,工农之争,丰润有,开平丶滦州丶太原丶上海,处处皆有。
牙齿和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,工厂跟乡村同处一地,肯定会有纷争。如何解决他们之间,是内阁急需解决的大难题。
朕今天来,就是想做鸦鸿桥乡民和东岸工厂之间的和事老,你们都是朕的子民,手心手背都是肉,朕不会偏袒谁,朕定会公正处理。」
众人齐声道:「皇上圣明!臣等恭等皇上圣裁!」
「严知县,你去把乡民代表们叫来。吴厂长,你去把东岸其它家工厂的厂长和工人代表们请来。
就在呢绒厂的会议室里,我们坐下来,好好谈一谈。」
过了一个小时,呢绒会议室里,鸦鸿桥镇乡民代表坐在左边,东岸四家工厂的厂长和工人代表们坐在右边,朱翊钧丶张居正等人坐着中间。
「我们一件件谈。
首先是水。朕第一次东巡,刚进丰润县境,你们就用火炮来迎接朕啊。」
众人连忙说道:「草民不敢!」
「好了,此事过后再说,我们先来谈谈水的事。」朱翊钧挥了挥手,「朕和张师傅,还有众臣们参观过呢绒厂,也看过他们的动力车间。
我们看到,工厂用水,怎麽进来又怎麽出去,只是用它的势能嗯,这个势能就是水蓄到一定高度,从高处向低处冲的那股子力。水位越高,冲下来越有力,势能也越大。」
朱翊钧稍微解释了一下,继续往下说。
「朕的意思是工厂用水,跟农田用水不同。工厂用水,不会喝下去,留在肚子里。农田用水,会喝下去,留在肚子里灌溉麦子。
两者并不矛盾。朕的意见就是东岸工厂用完水之后,把这些水再引回到西岸的水渠里去,直接灌溉农田。
不能像现在这样,上游水下来,工厂用完了,直接往下游一排,不管不顾,空出中间这一段,正好让西岸的鸦鸿桥镇的乡民们却没有水用。
朕知道,回流肯定有难度,不过有难度你们要想办法解决。实在不行,在你们排水的河道,再修一道坝,把水位稍微拉高一点,利用水位差,再把河水引回到西岸去
你们工厂靠什麽吃饭的?科技,你们厂这麽多工匠和工人,广思集益,肯定能想出办法来。」
四位厂长,拉着各自厂里的大工匠,也就是技术科管事,现在叫工程师,凑在一块嘀咕了一会,吴厂长出声道。
「回禀皇上,经你教诲,我们是拨开云雾见青天。这法子可行。」
朱翊钧欣然道:「可行就好!你们是外来的,本来就在抢当地乡民的水源,那就由你们想法子出力,把用水的问题解决好。」
「遵旨!我们一定谨遵皇上口谕。」
「好了,水的问题解决了,现在我们要解决工与农水火不容的问题。工厂与乡里,不是敌人,应该和谐相处,两者应该是互助互利。
吴厂长,朕问你,你的厂子有招募当地乡民?」
「回皇上的话,我们有招募,可是没人愿意进厂。当初好不容易招募了几十人进厂,结果做了不到一两月,就全部辞工了。」
「为什麽?」
「他们说,乡里地主放话了,再进工厂做事,家里就不要再想租田地了。这些愿意进厂做事的乡民,原本就是乡里地少人多的人家,往年都是租种地主家的田地,勉强糊口。
听到我们厂招人,想着家里青壮有馀,进厂来做事多挣一份钱。不想地主说要是还进厂,就不租田地给他们家。一家老小还指着租种地主家的地过日子,只好辞工了。」
朱翊钧点点头。
张居正和张学颜对视一眼,目光闪烁。
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。
海瑞在东南一口气铲除了大半世家豪右,原罪之一就是阻碍乡民百姓去上海应工做事,只想着把乡民拴在田地里,给他们做佃户,世代做牛马。
现在你们还敢这麽做!
这不是撞刀尖上了吗?
朱翊钧右手指向一位乡民代表,「钱员外,吴厂长说的地主,是不是你啊?」
众人一起看向了这位钱员外。
看上去十分和气,穿着也俭朴,在乡民代表里很低调,很少说话,旁人还以为他是普通乡民,因为人缘好被推出来做代表。
想不到是大地主。
钱员外脸上的涨红一闪而过,站起身拱手答道:「臣没做过此事。」
朱翊钧笑了笑,「此事已经过去,你做没做,没有证据,也不好指正。
不过朕叫人查实到,西岸缺水的田地共计七千四百亩,你钱家就占了三分之一,是不是啊钱员外?」